在「46.淡水公學校」中提到 米山丸,這是 二戰結束後,四姑與 四姑丈搭乘返鄉的船隻,一艘約5,000噸級不起眼的 客貨輪,若非戰爭期間多數 日本客輪被擊沉,這艘船應該只是當貨輪使用,不可能成為 台灣─日本往來的客運船隻。網路上能找到 米山丸的資料非常少,即使在當時這艘從 東京航行了28天才到 基隆的船隻,除搭乘者及其家屬外,民眾絕少知道,原因是 國府、日本、美軍三方都刻意淡化消息。
米山丸上載運著 700~800位返鄉的 台灣人,其中 台灣少年工[註1]超過7成,其次是旅日 台灣家庭,另外也有 特別志願役旅日的 大學生。船上 父親認識的人超過20位(包括日後),除 四姑夫婦外,有 前總統 李登輝先生、「診所」一文所描述的 高醫師、「4.暑假的大事」內的 中學生兄弟中的哥哥(大伯母的 大弟),還有許多與家裡常往來的長輩。
民國70年(1981年)前後,父親在 淡和會(淡水旅北同鄉會)[註2]聚餐場合,與當時任 台北市長的 李登輝及其他人談起 米山丸的事情;回家後說起談話內容,我才知道有這樣的一件事,好奇卻又無處找尋相關資料。往後利用機會與 四姑、姑丈、高醫師以及 一位當時是 台灣少年工的長輩再談這件事,發覺雖然每個人都是親身經歷,但內容卻不盡相同。
本文
1946年初,大批選擇返鄉的 台灣人等待著離開 日本;戰爭時 商船被大量擊沉,日本─台灣間的定期客輪,只餘 高砂丸尚存。為了因應大批 日本返鄉 台灣人及 居住 台灣等待遣返 日本人,老舊貨輪紛紛改裝成 客貨輪,同時原 北美線的船隻也加入行駛。因為 大伯任職 石原會社船務調度之便,安排了 祖母、父親、五姑媽及還是幼兒的 大堂哥搭乘 冰川丸,早安排日期的 二姑、二姑丈帶著 表姊,搭乘 高砂丸返鄉,四姑、四姑丈訂不到 郵輪座席,又想早日返鄉,只好搭乘 米山丸回來。
當時 東京、橫濱、橫須賀等港口港滬設施尚在修復中,關東地區返鄉 台灣人都是在 東京灣外的 浦賀港口上船。二月的某日,父親送 四姑、四姑丈上船,喜歡船隻的他,注意到今日啟程往 基隆的船有 日昌丸及 米山丸兩艘客貨輪,四姑、四姑丈搭乘後者。他們上船後,父親必須儘快趕回 東京 大山町整理行囊,隔天還要再來 浦賀一趟,搭乘 冰川丸告別童年居住地 東京。
原本行駛 北美線的 冰川丸,屬於12,000噸級的高速客輪,從 浦賀到 基隆航行四天三夜即到 台灣。日昌丸、米山丸兩艘早一日出發的 客貨輪,因為航速慢還沒到;這些老舊貨輪從 東京到 基隆要走六天五夜,所以沒人在意。幾天後 親家公(四姑丈父親)來電,表示船還沒到 基隆,而且強調另一艘(指 日昌丸)早已抵達 基隆。接著比 米山丸晚啟程數日的船隻,也陸續抵達 基隆,等待的家屬開始慌了;傳言四起,包括觸雷沉船的消息,萬一真的當了波臣,那該怎麼辦。
這種事情如何查起,只能與 大伯連絡,次一日 大伯回覆,米山丸因為不清楚的事情耽擱行程,確定在往 基隆的途中,船隻安全無虞。父親得到消息,馬上轉告 親家公,讓接近崩潰的長輩寬心;四姑丈是 親家公、母婚後六年才得到的 獨子,確定船還在後,馬上焚香祭祖。數日後從 船公司得知 米山丸抵達 基隆港外海,祖母要 父親陪 親家公到 基隆接人,卻不知發生何事,該船不准入港,在外海拋錨停泊。
當時海域上尚漂浮著 戰時雙方佈設的 水雷,除非上岸否則不確定性很高。岸上家屬等也不是、不等也不對,叫人無所適從。勸 親家公先回 台北,答應每日與 船公司聯繫,就這麼等待約10天吧,米山丸總算獲准靠岸,搭船的人下船後紛紛告知岸上家屬,船上有人“出痘”(指 麻疹),怕疫情蔓延,才會遲遲不讓船隻靠岸;停泊外海期間,由 基隆方面提供飲水、食物,確定潛伏期過後,沒第二個病例發生,才獲准進入 基隆港。
以上是 老爸對 米山丸事件的回憶,接著是多位乘該船的長輩,對 米山丸的記憶,就經歷、記憶所描述的回憶,本來就摻雜著個人主觀因素,內容不一定一樣。就像我「老爸的童年回憶」描述的一些事情一樣,僅僅只是 父親的回憶、觀感。米山丸載運多少人?從600多人到800人都有人說。行駛時間幾天?都說20幾天,大致上加上頭尾是28天。至於在 長崎停泊幾天,在 基隆外海等待幾天,差異就比較大,畢竟是幾十年前以上的事了,記憶多少有誤吧。
美軍怕返鄉人潮中混雜 日本軍國主義狂熱份子,因此所有船隻上都有荷槍實彈的 美國大兵擔任糾察。這些 美軍對從 日本返回 台灣的旅客還算友善,畢竟同樣屬於 戰勝國成員,對 台灣啟程到 日本的乘客,相對上就嚴肅許多,慎防有突發事件發生。米山丸乘客核對無誤後啟航,這時期 台灣─日本航線偶傳出誤觸水雷消息,歸鄉人個個忐忑不安,船上氣氛凝重。
船隻航行一或二日,莫名其妙停駛,之後傳出有人“出痘”(指 麻疹),全船的人必須做體檢才能繼續搭船;原本傳言要到 長崎上岸檢查,之後又聽聞 長崎方面以醫療資源不足為由,拒絕船隻靠岸,大夥只好留在船上待命。不知經過多久,船上廣播需要 醫師支援,要求乘客中若有 醫生馬上到 醫療室報到;廣播數次後改要求 醫事相關人員需要報到,這時 高錦東先生報到了,他是 慶應大學醫科學生,尚差一年才畢業。
所謂的體檢其實是打針,由隨船醫師、長崎支援上船的 醫師,以及 高醫師三人負責幫全船人員打針;麻疹是高度傳染疾病,乘客們樂意配合,耐心等候著自己打針批次。高醫師說他幫兩百多人打針,打到手指會不自主顫抖才完成任務。這一耽擱就是十天左右,船上許多人變得心浮氣躁,船艙、甲板上不時見到拿著槍的 美軍巡邏,怕有事端發生;確定船上所有人都已打過針後,船隻終於再度啟航,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
幾日後甲板上有人高喊:「看到 大屯山了。」,終於,終於見到 台灣了,就在陸地越來越明顯,船隻經過 基隆嶼後,船慢下來直到停駛了;廣播說 基隆方面要確定 船上人員都健康才准入港,所以暫時在外海停泊等候通知。這一停又是十來天左右,船上生活本來就不便,尤其有幼兒的乘客,大夥的無奈是難以想像的。再次漫長等待後,米山丸終於駛入 基隆港,結束有如噩夢般的旅程。
船上發現麻疹病患,讓原本六天五夜的航程,拖延了28天;近一個月的時間,若是較優秀的船隻,如 高砂丸、冰川丸,已經航行到 美國西岸了。為了一例 麻疹,大費周章,整件事讓人匪夷所思。父親每年過年都會送禮給 高醫師,一次陪同父親到 高醫師家的機會,問了 米山丸的事情;那時台灣已解除戒嚴,高醫師在 國泰醫院擔任副院長。
高醫師以他招牌笑容(從小就覺得很像 彌勒佛的笑容)說:「“出痘”有這麼可怕嗎?其實是“天然痘”(指 天花)啦!」。這是多麼震撼的消息,怪不得 國府、日本、美軍三方面都那麼謹慎處理;萬一,我是說萬一,船上若陸續有其他人發病,那該怎麼辦?高醫師回答很簡單:「搞不好船難紀錄上多一筆,會註明誤觸水雷吧。」,說完哈哈大笑。
米山丸上發生的法定傳染病是 天花不是 麻疹,我曾向搭乘該次航程的 長輩說過,對方嗤之以鼻回答:「那艘船有多擁擠你知道嗎?如果是 天花,全船的人至少死一半。」,完全無法接受這種說法,一旁其他長輩也說不可能。天花在人們心目中是相當可怕的傳染病,也是 醫學上盡最大努力克服的傳染病之一;米山丸患病的人是 麻疹還是 天花,任憑大家自己想像了。
[註]台灣少年工: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物資、人力都漸感匱乏,台灣總督府招募大批14~16歲青少年到 日本海軍兵工廠半工半讀,學習工業技術,地點在 日本 神奈川縣「高座海軍航空兵工廠」。全台各地共有8,400多員參與,在1944~45年空襲死亡60餘位,100多位戰後歸化 日本,8,000多人選擇返台。2003年這些 少年工遲了58年,領取 日本政府頒發的「畢業與在職証書」。
[註2]淡和會第一回送別紀念在 大正9年(1920年)6月17日,是由 淡水在 台北讀書的學生組成,是一個歷史相當悠久的社團;當時所謂的 淡水是 淡水郡,包括今日的 淡水、三芝、石門以及 淡水河左岸的 八里等區。(以上資料由 Fung-yin Kuo提供)。淡和會在 民國60~70年代(1971~1981年)成員擴大,包括 淡水在地人以及曾在 淡水讀過書的的人也納入;民國83年(1994年)以後 父親曾久居 溫哥華,從此與 淡和會斷訊,所以不清楚 淡和會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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